《大英雄武松打虎》
故事简介:安禄山叛乱内侵,电影真源令张巡与叛臣令狐潮、剧本李怀仙、名睢无码日韩福利视频,无码➕日韩➕国产谢元同大战,殇中连胜。续集前后与令狐潮周旋,电影破走令狐潮。剧本转战至宁陵,名睢大破杨朝宗。殇中后贼汴州刺史尹子奇率十万大军直逼睢阳,续集张巡与睢阳太守许远坚守,电影屡出奇兵挫敌锋。剧本终因内无粮食,名睢外无救兵,殇中城陷就戮。续集 二十三 雍丘县衙门,朱珪、张恭默、祝忠、耿庆礼等等二十多位僚属列于台阶下场地。 张巡、雷万春各捧绢帛告身陪同一位高级官员走出来。 张巡向台阶下众人介绍:“大人是吴王记室尹奉璋。” 假尹奉璋威严地朝下周遭巡视,故作姿态低声交待张巡、雷万春。 张巡与雷万春对视。 雷万春:“尹大人命我代为宣布,吴王敕告:任命张巡为先锋使。” 众僚属参差不齐呼:“恭贺大人!” 雷万春擎告身:“承吴王敕告,任命雷万春、朱珪、张恭默将军,耿庆礼行军长史,宋若虚兵曹参军,祝忠、冯颜、马日升、陆元鍠、石承平、李嘉隐、赵连城校尉......” 当地名流林仲游携礼品拜访,双方坐定,相互寒暄之后,林仲游问:“大人,家眷还留在京师?” 张巡:“前为通事舍人时,寄居兄长别院。外任清河,路途遥远,怕夫人和犬子陪着颠沛,就打发他们回老家南阳。” 林仲游:“仕途变幻,流离播越,也难怪。大人代天子牧养黎庶,百姓安乐,倒苦了自个儿,天伦之乐也成了奢望。” 张巡苦笑,显露几分无奈。 “白天繁务缠身也就罢了,夜晚青灯下形单影只,身边缺少个知冷知热的人呀。” 张巡:“林公好诙谐,拿我消遣。” 林仲游:“顶天立地的英雄也有一番柔肠。西楚霸王寝账虞姬相伴;汉高祖四处征战,也常带戚夫人。男人的胆气需要女人的滋养。” “云里雾里的,话扯得远了。” 林仲游:“这恰是鄙人来意。” “哦?” 林仲游:“眼下有门亲事,城中富豪霍歙霍公有个小女绚,年方十九,眉清目秀,恬静娴雅。霍公有意攀附,愿侍奉大人左右。” 张巡:“霍公家资颇丰,门第也高。心爱小女,不愁嫁个好人家。何必屈了孩子,委身于两鬓染霜的糟老头,不妥不妥。” 林仲游:“霍公挣下那么大产业实属不易,时逢战乱,保住更难。背后没有靠山,别说家业,身家性命堪忧,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。” 张巡不悦:“我会约束部下的。” 林仲游:“大人令行禁止,这个有目共睹。假若吴王调大人镇守他方,继任者就难说了。人说大树荫下好乘凉,有您罩着,霍公高枕无忧。即便有人觊觎,投鼠忌器,也要掂量下轻重。” 张巡默然。 “大人若断然拒绝,难免令人生心。” 张巡怔,分明嗅到话语中暗藏的危机。 林仲游:“向来财与势合,霍公之于大人,何尝不是大利大好?前次大战,官军损失惨重,总要扩充兵源吧。养兵战备,各项物资,需要大量金钱。外援中断,只能就地筹措。只要霍公带头,何愁乡绅不倾囊相助?” 张巡冷笑:“好厉害的口舌!” 二十四 两士兵门口守卫,另有几个绕营房闲蹓跶,实时留意周围状况。 营房内,原河南节度使张介然旧部温玄琰、吴敦、岳嶷、孟颐、罗安国、邢温围坐。 孟颐:“亲信封拜将校,我们被排除等外,既无封赏,又无领兵,着实不公。” 岳嶷叹:“咱们这些旧将,徒有虚衔,处境相当难堪。” 邢温:“寄人篱下,只能忍气苟且。” 温玄琰:“将倚兵为威,历来皆然,手中无兵,自然被人轻视。张县令对咱们还算客气,有容身之地就知足吧。相较于在陈留时的其他将校,咱们还算幸运的。” 孟颐:“寄身矮檐碍人眼,惹人嫌,位高而无权,祸将不久。要么拉去挡刀箭,要么抓住小过错被处决,诸位还以为有好日子过?与其憋屈在小小雍丘,倒不如另投更好的去处。“ 温玄琰:“你的意思——” 孟颐垂头,手指外点。 其余人会意,皆默然。 孟颐:“趋利避害人之本能,况逢乱世。木浮于水轻,落地则重。” 邢温:“有进身之阶才行。” 孟颐:“瞅便时且通款曲。” 几套编制盔甲送来,士兵试穿操练,原本闪转自如的动作变得僵硬、怪异。张巡、张恭默穿戴尝试,果然转身、弯腰、挥动手臂都相当费劲。 张巡招手示意蔑匠近前:“筐三,手艺没得说。只是太死板,头盔还凑合,甲衣需要改进。” 筐三:“大人,我也试着用细小白蜡条,可那东西没筋骨。” 张恭默:“有啥法子使荆条柔软些?” 筐三:“用的都是蒸煮过的。” 张巡:“俺是外行,我想可否尝试跟编席那样,白蜡条嗑两开或三开,削平再编,或用芯材会更柔韧些。” 筐三:“能成,只怕经不起刀砍。” 张巡:“试着来,盔甲加上内衬,以免毛刺弄伤人。还有,盔甲只保护上半身,双腿也要有遮挡。” “肘弯儿处可用牛皮盘接,胳膊就会屈伸自如。”张恭默补充,拎甲,指甲衣上端:“这个地方起个脖领。” 筐三领命欲去,被张巡叫住:“招来的蔑匠尽快教会更多新手,让士兵都能穿戴上盔甲。” 二十五 一溜几座炼炉黄白色的炉火,烧着通红的铁。铁匠铁砧上锤锤打打,刀、槊头形状渐显。叮叮当当夹杂淬火嗞嗞声。 祝忠抄起把打造好的横刀,挥动试试份量,又摸摸刀口,递给石承平,石承平掂量,交给杨振威。 祝忠问:“怎样?” 石承平:“够份量,可手。” 杨振威:“钢口行。” 祝忠扯过来铁匠:“刀背加厚些。” 铁匠:“够重了,再加厚,使起来费劲。” 祝忠:“自然有挥得动的人,要的是刀锋的劲道,混战拚你死我活,不是玩杂戏,轻飘飘中看不中用。” 大锅里,油脂溢泡沫,士兵小心舀进木桶,提桶走到方池,倾入。 树枝、麦秆、秫秆等混扎成的草把一大垛,冉矩、孙恭礼等十几人围坐垛前,用半庹长的麻绳两端各拴一束草把。草垛紧挨方池,另几个士兵拎拴好的草把在池中稍浸一会儿,晾干,卷好,规矩摆放。 田莹俯身面前,迷离的双眼,秀发垂落,粉嫩的臂膀露被子外,雪白的双乳蹭冉矩面庞。冉矩性起,叼住吮吸,搂紧田莹,任由软糯的胴体压在自己身上...... 诡异的笑脸闪现,拽田莹往外跑,冉矩拚命追赶...... 裴二公子与田莹相拥,冉矩大喊着奔去,田莹回头,满面张惶...... 冉矩奋力踹裴家大门,厚重的木门纹丝不动......翻越高墙,偌大的裴宅逐个房间寻找...... 推开自家屋门,奸夫淫妇床上翻滚,怒发冲冠,拔刀...... 遽然坐起,月光从营房外映入。冉矩五内俱焚,穿上衣袍,径直走向营门口。 两个值守兵抱槊靠墙坐,耷拉脑袋沉沉睡去。冉矩溜出营门,梦游般沿街走,口中喃喃:“我要杀了他!无码日韩福利视频,无码➕日韩➕国产” 顺台阶爬上城头,城外白花花、雾茫茫。冉跨过垛口,反身双手紧抓垛口,正欲纵身出溜下城,双腕被攥住。传来孙恭礼低吼:“你不要命啦?会摔死的!” “我要杀人!” “杀人?我看你是要自杀。被巡逻发现,咱俩都完蛋,先上来。” 僵持稍顷,冉矩下望,如深渊不见地面,阵阵眩晕,清醒,本能地蹬墙,双臂用力回到城头。二人趴伏溜下台阶,原路返回。 二十六 空车队停靠路边,头前的牛拴树干,后面的驾辕牛依次拴前车车尾。三五士兵散开高处放哨,其余几十人爬上土岗,刈割成片的白蜡条,砍白蜡杆。 时近中午,冉矩丢掉镰刀,下土丘,被赵连城喝止。 冉矩:“解手。” 赵连城:“就地解决。” 冉矩:“大的。” 赵连城:“都是爷们儿,你的玩意儿金贵?” 冉矩:“恁多人,解不下来。”冉矩装苦相。 “不会二刈子吧,褪裤子教我看看。”赵连城哈哈笑。 冉矩红着脸朝北边小树林跑。 孙恭礼跟过来怯生生:“我也去......” 赵连城不耐烦:“娘的!懒驴上磨屎尿多。滚!” 树林方圆几十步,腐烂落叶铺地。尽头沟壑纵横,借助天然的遮蔽,弯腰避开哨兵视线,溜下 河面微波荡漾,枯黄的芦苇,几絮凋敝的芦花风中抖动。几只凫或泅或潜,鸨鸟长而尖的喙啄岸边虫洞觅食。河对岸开阔的麦田延展开去。 二人顺河东北逃,寻找可涉水的浅滩,直到日头西沉,水深如故。冉矩气馁,背靠高大的泡桐,啃起干粮,望对岸发愁。 孙恭礼掬河水喝几口,甩甩手,衣襟上抹干。灵机一动:“我爬树上往前瞅瞅,有浅的地方蹚水,要没有,干脆游过去。” 泡桐一搂来粗,两丈高处,枝杈开散,独有一股光溜溜向上直插半空。 孙恭礼抱树赤足嗖嗖爬到枝杈处,稍缓气,继续往上爬到树尖,细树股左右荡。两腿夹住,一臂箍树干,另一臂腾出,手搭凉棚瞭望。 冉矩仰面喊:“有没有?” 良久,孙恭礼出溜落地,蹲地沉默。 “咋啦?”冉矩焦急,搡他。 “真源恐怕回不去了。”蹬上靴子:“跑!快回城!” 孙恭礼兔子般向南奔,冉矩气急败坏撵。一前一后跑出几百步,孙恭礼速度渐慢,捂胸口大喘气,冉矩呼哧带喘赶上。 孙恭礼断断续续:“我的娘哎......不得了......东南西北......黑压压的......无数兵。” 二十七 傍晚,兵营院内。 冉矩、孙恭礼光着上身,背对列队的辎重兵,赵连城马鞭下去,冉矩趔趄,孙恭礼直接栽倒,赵连城喝:“站起来!” 孙恭礼摇摇晃晃站起,二人咬牙忍受接二连三的抽打。 马蹄声临近,止于营门口,高喊声:“赵连城,衙门紧急议事。” 赵连城“哎,哎“答应,回头指点:“你,你,还有你,把他们俩吊起来。” 被点到的人乖乖出列,抛绳绕树股,将冉矩、孙恭礼相邻悬挂,脚尖仅能触地。 “你俩屎尿够多,今儿给你们控干净。”赵连城数叨完二人,转而吩咐火长:“我回来之前,要是有人把他俩放下来,我把你挂上去。” 尔后宣布队列解散,径直出营房院门。 张巡、雷万春与二十来位将校、佐官神色凝重,气氛压抑。 雷万春开口:“敌军数万众,三面合围,压城而来。明天的仗怎么打,有何退敌良策,诸位群策群力,直抒胸臆。” 祝忠嚷:“拚呗!凭力气杀人,凭运气活命。以小博大,咋也能捞够本钱。” 张惟清:“敌方十多倍于咱们,就是站着任我们杀,也未免杀得过来。用兵智取为上,拚力为下。” 张恭默:“一人打不过十人,千人对阵万人,未见得必败,赵云曾数十骑空营破曹军。” 中间出现断截,无人发言。 雷万春:“温将军、孟将军,你们怎么看?” 温玄琰盘算着吞吞吐吐:“以我看......士气很重要......眼下......背水一战......狭路相逢勇者胜。” 岳嶷:“旷野对阵,步不足以胜骑,骑不足以胜车。胡人突骑远射近冲,来去如风,善于野战。雍丘平地,无地利优势,步兵对骑兵,以己之短击彼之长,难有胜算。” 私底下嗡嗡议论,不得要领。 孙恭礼哀求:“我憋不住了,放了我吧。” 火长举火把凑前照,孙恭礼裤腿淅沥沥流淌尿水,骚气臭气熏得火长捂口鼻倒退。 雷万春咳嗽两声,场面安静下来。 张巡清下嗓子:“张惟清说敌人让我们杀,我们也杀不过来,是实情,但有悖常理。人非木偶,你杀一个,后面的还伸长脖子等死啊?会吓跑的......” 稀稀拉拉地哄笑。 张巡继续:“疾风过谷子地,要倒就是一大片,几十人逃跑,会波及整部惶恐惊溃。温将军说得好,狭路相逢勇者胜。兵不在多在于精。安禄山主力攻洛阳、趋潼关,陈留及东略、南来游兵虽人多势众,大多为胁迫的降卒、降民,充数而已。貌似气势汹汹的索命鬼,在张某看来,无非群羊,羊群是大了些,狼冲进去,哄然四散。铺天的阵仗,唬人罢了。” 石承平:“西北方向陈留胡骑相当彪悍。” 张巡:“胡骑是精锐,大军南压,所过迎降,顺风顺水惯了。他们以为,弹丸雍丘,呼吸之间即可拿下,将骄卒惰。历来骄兵必败,趁他们远来疲惫,立足未稳,猝然痛击,定教他们一蹶不振。” 二十八 谢元同与副将齐垣低声交谈,令狐潮参军高炅打马来,拱手传:“将军,李将军、杨将军在令狐大人阵前等候您前去。” “随后到。”谢元同应到,吩咐齐垣:“勒令各队,原地待命,不得妄动。” 张巡戎装立马整饬待发的千余勇士面前。宋若虚驱马贴近低语:“东北面谢元同部服色乱,阵列参差不整。” 张巡颔首,朗声战前动员:“去年腊月,安禄山攻陈留,太守郭纳开门降,夹道数万将士,束手被杀殆尽。进而屠城,老弱妇孺尽数遭难。剖孕妇肚腹,槊挑婴孩空中挥舞为乐。同罗、蕃、媯、檀异类豺狗嗜杀,全无人性。中原热血男儿,愿拼万死中求生,还是做待宰羔羊?” 朱珪呼:“愿为国死战!” 士兵群情激奋,齐声高呼:“愿为国死战!” 厚重的城门在吱嘎嘎声中大开,张巡催马出,过吊桥东北直奔谢元同部。祝忠、张恭默、陆元鍠、朱珪四纵骑兵从后面赶超。步卒随后,马奋蹄、步踊跃逼向列阵。 齐垣眼见骑兵迫近,紧急部署,立盾牌于阵前防御。 祝忠、张恭默率先跃马趟开盾牌,挥刃砍开缺口。前锋个个孔武有力,如狼似虎,双手持陌刀,刃长刀沉,专往颈部招呼,刀起刀落,人头滚落,腔血飞溅。四纵队楔子般插入阵中,直趋纵深。步兵跟进,挥舞横刀,直劈要害部位,每刀所至,要么毙命,要么重伤。无视反击,不躲不闪,全然同归于尽的架势。刀、槊落战袍上,反力弹起,犹神灵护体。敌兵错愕,继而惊乱相扰。 杨朝宗、令狐潮部做出反应,整队蜂拥来战,反被骚乱四散的谢元同部撞翻踏籍,恐慌波及二部,接着全线溃败。 祝忠、张恭默急击,咬住不放。 鼓声响,张、祝松懈,放缓速度。雷万春故伎重施,呐喊声震天响,远远跟随。 杨朝宗、令狐潮、谢元同三部绞在一起,拥挤推搡,倒地被践者众多。 李怀仙率纵队直插溃兵与追兵间,长槊、盾牌在前,弓弩手在后乱箭齐发,挡住去路,掩护三部后撤,迫使冲击中止。相持良久,双方拉开距离,默契地各自后退。 夜深沉,十步一卒站立垛口,其余值守就地露宿城头。 沿城头周遭巡视毕,张巡、雷万春、朱珪走下马道。 张巡:“令狐潮等势在必得,白天偃旗息鼓,谨防其后半夜袭城。” 朱珪:“陆元鍠城头巡逻,杨振威、冯颜城门待命。其余各队裹甲枕戈,缓急奔赴。” 衙门口三人分手,张巡进后宅,女婢倚门立,迎上来:“老爷,小姐——啊——夫人等不及,先睡了。” “哦,别惊扰她。”张巡转身走向书斋。 二十九 急促拍门声,微弱亮光从窗纸透入室内,张巡惊醒,掀被下床,抽门闩,拉开房门,冯颜满面慌张:“大人,有百余砲车环城逼近。” 张巡吼:“传令陆元鍠撤下,就安全处躲避。” 冯颜领命去。 昏暗的房内,张巡来回踱步。 砲车缓缓围拢,于护城河外环列。士兵从陆续跟来的车上费力地搬石块,堆放砲车旁。 张巡苦思冥想,最终,紧锁的眉头舒展。 朱珪、宋若虚先后赶到。 张巡:“中原地带少有垒石,远途运输此重物,数量有限。百余砲车,一番倾泻,消耗殆尽,更无后续......巨石对城墙摧折严重,砲击之后,令狐潮必然全力以赴。必须在攻城之前修复破损。你们尽快筹集木材、土袋,不惜代价,即便毁屋撤梁,务必搞到足够多的材料。” 二人分头行动。 响彻云霄的擂鼓声。砲车长臂翘起,巨石抛入空中,飞向城墙。接连撞击,大地撼动,烟尘四起,碎砖块哗哗掉落,垛口被抹平,城头数处塌陷缺口。间或飞石越入城,瓦片飞溅,房顶被砸出锅口大小窟窿,裸露断裂的椽子。 飞石渐稀,继而停止。 城中迅速行动,祝忠、马日升、石承平率麾下布列城头。 辎重车辆,加上临时征集的驴车、牛车载搜集来的梁、檩、椽子等木材以及土袋、磨盘、砖块和收集来的落石等杂物汇聚城墙下。士兵及动员来的百姓肩扛手抬,分散到毁损处。立木桩、土袋填充挤实,椽子、木棍绑缚设栅。兵、民配合,紧张有序。 城门一隅,满载浸脂草把的车旁围十多个人,抖落出绳子,在盛有泥浆的木桶中浸湿。 成车的砖、瓦、土块倾入护城河,造设临时土桥。 士兵牵缰,马吃力牵引云梯车驶过土桥,车轮过处,深深的辙印。在满地的狼藉中艰难行进,马匹包裹严密,条编的笼头也细密到无懈可击,淮阳、真源兵眼睁睁云梯车靠近。 十几部云梯放长臂,前端钩住城头,杨朝宗部蚁附而上。 先登的士兵手搭木栅,正欲踏足,被栅后突出的木檩捅飞。先后有数十人相继如下饺子般噗通噗通落地。 杨朝宗吩咐:“弓箭掩护。” 弩箭射向城头,云梯上的士卒鼓起勇气,继续移动。 城头兵持盾牌遮挡,抛出燃火草把,带绳的草把挂云梯上燃烧,为防开裂,刷过油的云梯被引燃蔓延,慌张躲避的士兵时有失足掉落,剩余的在火之间进退两难。毕剥声间或啪啪断裂声惊心动魄,最终,承受不了重量的梯子咔嚓折断。 杨朝宗损失惨重,准备后继的令狐潮、谢元同草草收兵。 淮阳、真源兵怪声怪气咋呼欢送。 三十 冉矩面颊通红,蜷曲被子里瑟瑟抖动,人陷入半昏迷状态。 身体轻飘飘升起,飞出营房,飞越城墙。几株柳树吐絮的枝条象姑娘瀑垂的秀发。牛车队伍蜿蜒而行。 东南流向的河水微波荡漾,不安分的鱼跃出水面。飘行在河的上方,几只喜鹊忽上忽下嘎嘎鸣叫伴随...... 熟悉的家,田莹令人心颤的背影,他大喊:“姐、姐......”,她没任何反应,声嘶力竭地呼唤,心爱的人近在眼前,却无法相聚,他伤心地哭。 郎中触摸冉矩额头,搭手腕微闭双眼号脉。良久,迎着焦灼的目光:“按脉象看,大汗淋漓之后,遭遇风寒,内火壅滞,无法发表。疏通腠理吧,又兼有虚证,似乎还心火旺盛,着实棘手。” 冉矩靠近田莹,田莹清亮的眸子幽怨地望冉矩,手摩挲他的额头、脸颊、脖子。冉矩猛地攥住她的双腕,百感交集,泪眼滂沱,嗓子干哑,哽咽:“姐,姐,是你吗?” 用温热湿帕给冉矩擦拭的于嵩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,手腕无法挣脱,索性探过去,揪住冉矩耳朵喊:“承光,醒醒!” 冉矩艰难撑开眼皮,眼前迷蒙。 于嵩轻拍他的脸,安抚他躺下。 渐渐,眼前人影清晰。 于嵩叹:“好个痴情种。” 冉矩有气无力:“哥......我渴。” 于嵩端起身边药碗,口搭碗边试汤药热凉。 冉矩双手撑床,颤巍巍坐起,不辨滋味,大口喝送到嘴边的汤药。 三十一 弯月西挂,梦酣时分。 二百步卒,百余弓箭手衔枚夜行,悄悄靠近军营,弓箭手半圆环列营门,步卒纷纷翻栅而入,未几,营帐内乱声大作,单衫士兵仓皇外逃,齐拥窄小营门口,弓弦响,应弦而倒者相继。 附近军营闻骚乱声,贯甲来援。火光照耀下,营内几乎成为人间修罗场,血流汇聚,尸身遍地。 李怀仙列队雍丘城门外,吊桥高悬,城兵坚壁不出。 几个士兵过护城河挑战,有恃无恐,游走城墙下,仰面叫嚣骂詈。没防备脚下盖板掀起,有双手伸出,攥脚脖将骂阵者扽入洞中。 士兵离奇消失,李怀仙惊愕,又派几人过去,依然如故。大怒,率队抬梯逼城,城头弓弩齐发,砖头瓦块飞来,只得忍气作罢。 榆钱儿由青变黄,风过树摇,缤纷落地。 河对岸麦子渐渐泛黄。 半夜,谢元同营外里许,战鼓猝然擂响,呐喊声迭起。营兵惊醒,仓促列队应战,倏忽间复归平静,高举火把循迹,人影全无。回归营帐,士兵带甲卧。 时近四更,令狐潮营外又是鼓噪喧嚣。 日上三竿,城门开,张巡倾巢而出,直奔谢元同营。 合战,谢元同披靡。令狐潮、杨朝宗、李怀仙相继加入,三部军后各有裨将勒百余兵擎横刀督战。 兵力悬殊,前锋张恭默、冯颜眼看吃亏,退却,张巡率百余人迎面截住对方冲击。 二人撤出,相顾赧然,张恭默激奋:“羞煞人了,死则死矣,再无后退可言!”折身返回,与张巡并肩。 令狐潮部先行松动,虽有返身者被督战迎面砍倒,依然有越来越多的溃退者,继而与督战者兵刃相格。李怀仙、杨朝宗部觉背后乱,无心恋战,相继而走。 三十二 遁逃十余里,稍稍安顿,各部将校收拢本营士卒,就地修整。 令狐潮、李怀仙、谢元同、杨朝宗行营商议军务。 李怀仙:“雍丘小城,久攻不下,屡屡败北。形同刺猬,无从下口,好难对付。” 谢元同:“以我看,相持两月有余,城中粮草消耗殆尽。既如此,再守月余何妨?张巡自然面缚来降。” 杨朝宗:“再守些日子是没啥,何堪其扰,士卒磨去锐气,临战怯懦,久而生变。四万余兵竟对两、三千人的小城无可奈何,着实令人汗颜。月余之后,即便拿下,咱们何面目去见安节度?城中粮乏,咱们人吃马喂,仰仗远途馈运,养兵自重,嫌隙丛生。为今计,只有速立功自效,才能洗脱嫌疑。大兵南去,势如破竹,淮阳、宛丘望风而降,何必困顿在此地。” 李怀仙面向默然的令狐潮:“令狐将军有什么打算?” 令狐潮叹:“一念之差,痛失城池,还赔家小......真后悔当初留下这些祸患。” 李怀仙:“将军痛楚感同身受,过去的事别再纠结。” 令狐潮:“盛情相邀,却请来个瘟神,世事难料。” 李怀仙、谢元同相视无语,杨朝宗显露愠色,明显不耐烦令狐潮空发感慨。 令狐潮:“开始就错了路数。怀柔方法或许更见成效。不过,现在还来得及,毕竟与张巡旧交甚篤,可以尝试。” 杨朝宗嚷:“能说降最好,我待这里无用,先去别处。”起身出账。 李怀仙:“你斟酌着办,安节度累次信使催问,我和谢将军回去复命。” 三十三 布谷鸟嘎嘎嘎咕地鸣叫,高亢嘹亮,间或低沉的咕咕声,躲藏于枝繁叶茂的树冠难觅其踪。 循土桥残基,令狐潮、将军李福德衷甲铠马过河,士卒周围布列护卫,径往城门。 令狐潮朗声:“请张县令叙谈。” “张某在。”张巡立谯楼。 令狐潮抱拳:“贤兄一向可好?” 张巡回礼:“彼此彼此。” 令狐潮:“几年不见,老兄已然须髥斑白。” 张巡:“令狐兄也见老喽。” “谁说不是呢?”令狐潮卸掉头盔,只见白发多,黑发少。 张巡悯然,唏嘘嗟叹。 “本打算再过两年解印归田,含饴弄孙,享天伦之乐。命运捉弄人,你我这般年纪,还带甲沙场。” “时势不由人呐!” “令兄可好?” “自乱以来,声问壅遏,全无音讯。” “每每虑及以往,感念令兄提携,可惜没机会回报。” “才力所及,何谈提携?举贤荐能,兄长职责所在。” “当年你为通事舍人,我为詹事府录事。在值同事,闲暇结伴郊游,虽然清贫些,日子过得滋润逍遥。” “是啊。”张巡怅然。 “那次游莲勺情景犹历历在目。” 张巡蓦地指令狐潮忘情大笑,肘支撑城垛,竟弯腰捂肚子。 “要不是你心慕皇曾孙,百般撺掇,怎能出那丑事?”令狐潮面红耳赤。 “老农家好心收留咱过夜,醇酒款待,你倒好,半夜摸到人家闺女门口。” “僻野出琼浆,难得遇上,多贪了几杯,谁知后劲巨大......深夜尿急,半睡半醒间晕头转向,谁知道哪是哪啊!手扶墙勉强能站稳,小女子也够泼辣,刚尿完,还没收回家伙,就被她踹个嘴啃泥。叫嚷道我欲行不轨,天大的冤枉!即便有色胆,即便郎情妾意,醉得一塌糊涂,荒草丛中摸黑探鼠穴,未见得能找准地方。” 随从兵哄然笑。 令狐潮嘿嘿笑,二人沉浸回忆中,良久无言。 令狐潮:“我之与你,常自比伯牙之于钟子期;张耳之于陈余,谓为知音。” 张巡:“伯牙、钟子期,传闻久远,难考究竟。张耳、陈余刎颈之交,堪称近代挚友典范。巨鹿之战,嫌隙顿生,分道扬镳,互为仇敌,由此看,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” 令狐潮颔首,稍顿:“二者归宿,令人颇为感慨,张耳封拜赵王,荫及子孙,陈余被韩信斩杀于泜水。一念天堂,一念地狱,志趣不同,命运乖异。设使陈余有所含容,与张耳协力,何愁富贵?” 张巡冷笑:“你自许为张耳,我看未必。” 令狐潮:“君子见几而作,良禽择木而栖;又有言云:识时务者,在乎俊杰。杨国忠乱政,安节度为国除奸,振臂一呼,数月间席卷大河南北。镇洛阳,潼关唾手可得,长安陷落,朝夕之间。李家运数,大势已去。老兄倔强于危城,又为谁而守呢?” 张巡:“食君禄,当念国家之重,为主上镇静一方。当年足下从九品录事超拔署为七品县令,伏地感念圣恩,口称当尽忠为国。主上豢养多年,反噬君父。你平生自詡忠义二字,眼下所为,忠义何在!” 令狐潮无言以对,四顾,自我解围:“我是为你设身处地考虑,听与不听,老兄斟酌思量。” “还有事吗?” “啊——啊......”令狐潮见无回旋余地,放弃继续劝说,接言:“有一事相求。” “你说。” 令狐潮:“我一家老小,死于乱兵,望念及多年情谊,将尸首归还,也好入土为安。” 张巡点头:“我会装敛好,送还你。” 三十四 令狐潮解甲,换便装。 主簿陈适之、参军高炅相携入账。 令狐潮指木墩:“两位坐。” 陈适之:“大人,如何?” 令狐潮:“空费口舌。” 陈适之:“张巡兄长列位朝廷,想来他也是有顾虑的。” 高炅:“张大人不降,难保手下铁板一块。利诱之下,总会有人心动。当年,陈平携重金行反间,致使谋士范增疽发背而死,项羽从此转入颓势。” 令狐潮:“有啥好法子,说出来听听。” 高炅:“去年,安节度自灵昌津渡河南攻。朝廷任张介然河南节度使,统领十三郡兵截击,专制方面。张介然承制封拜大批,并授特进、开府勋位,满指望得将校死力。会战陈留,刚交战,许多将军弃军而逃......” 令狐潮厌烦:“啰嗦!” 高炅:“可以在逃将身上做文章。” 令狐潮:“拣重要的讲。” 高炅:“有几位将军东南合入贾贲。前次攻城,队正凌宽认出温玄琰和吴敦。二人爵位高于张巡,反听命于他,必心怀怏怏。我所了解,温玄琰其人贪吝好色,只要许以高位,加以重金贿赂,定能暗中出力。” 令狐潮来了兴趣:“可以试试。” 陈适之插话:“设欲擒之,故必纵之。” 令狐潮:“怎么讲?” 陈适之:“咱们撤离,令张巡怠于戒备,才好实施计划。” 城门开,五辆牛车载灵柩缓缓驶向令狐潮营。 令狐潮对领队李嘉隐:“向张县令转达谢意,转告他,令狐潮即日撤营。” 麻雀轰然惊散,稍顷,复聚于原处叽叽喳喳。 雍丘汇聚逃难的人群,无奈城门盘查严密,难民就城外搭草棚栖身。 温玄琰领兵巡视,窝棚里钻出破衣烂衫男子,怯声喊:“温将军——” 温玄琰端详:“你......认识我?” 破衣烂衫:“我是您的兵凌宽呀。” 温玄琰似乎认出:“怎么流落到这?” “哥——”窝棚里又走出十五、六岁姑娘,青涩未退,但破衣掩不住含苞待放的娇艳,一双眼睛清澈、灵动。 凌宽牵姑娘手:“妹妹,这位大人......温将军。” 温玄琰早已看呆,目光似穿透姑娘衣服,垂涎娇嫩胴体。 姑娘垂眼帘:“温将军。” 凌宽:“将军,舍粥稀汤寡水,肚子空得难受。我和妹妹几天没见到馍饭......” 温玄琰回过神,大包大揽:“跟我进城。” 凌宽吩咐妹妹:“快去棚里收拾行李。” 三十五 增加个帮手,冉矩、孙恭礼应付着活计,如芒在背。 归巢栖息鸟群轰然朝远处飞去。 令狐潮部众压城而来,宿于城外的难民收拾行装,仓皇东南逃避。 一支箭射向城头。 雷万春:“令狐潮跟咱杠上了,有啥好说的,兵来卒挡,看谁耗得过谁?” 张巡将帛书递给他,他展开细看,倒吸冷气:“圣上避难入蜀的事一旦散布开,会导致军心涣散,人怀异志。” “我最担心的也在于此。” 女婢探头,雷万春识趣:“容我盘算盘算,我去城头查看,明天见面再议。”起身告辞。 女婢端粥放桌面。 张巡低头思虑,碍于侍立的女婢在旁干扰思路,索性端碗草草喝完。 女婢接过碗,并没离开的意思。 张巡心绪烦乱:“有事吗?” 女婢吞吞吐吐:“老爷......夫人整天守着空房子,她毕竟......还......小,需要......人疼,需要人......陪......” 张巡脸色缓和,叹:“霍氏青春年少,唉......我何尝不愿多陪她、疼她。” 女婢端托盘跪倒:“奴婢多嘴。” 张巡俯身扶起,怀歉意:“是我的错,等——等——战事稍缓。” 破天荒,张巡送女婢出门。望着她模糊的背影,踌躇良久。 “先锋使难得清闲啊!”话音落,五六个黑影自衙门口来。 进得房内,温玄琰、吴敦、岳嶷、孟颐、罗安国、邢温坐定,寥寥寒暄,张巡问来意。 孟颐发声:“传闻安禄山将领崔乾祐破哥舒翰二十万官军,突入潼关,圣上西出岐山,避难蜀中。” 张巡打个激凌,作态惊慌:“哥舒翰边庭猛将,经历过大阵仗,怎能轻易落败?” 岳嶷:“二十万家底孤注交与边蛮出身,主上及权臣欠思量。哥舒翰位高傲骄,哪能把崔乾祐放眼里,中了人家埋伏呗。” “果真如此,咱们倒成了无根之木。”张巡沮丧。 邢温:“使君,眼前形势,安禄山驻洛阳,李庭望屯陈留,所率蕃、契丹、室韦等北狄骠骑,骑射驰骋,唐兵十不挡一。雍丘弹丸小城,处敌肘掖,群鱼抢饵,守兵千人,能撑多久呢?” 张巡夺气,默然沉思。 孟颐:“小寇去,大敌来。令狐潮招数万胡兵攻城,以大人的智虑,将士奋勇,勉强击退。胡人含垢忍恨,必然卷土重来,有可能李庭望倾巢来攻。百辆砲车险些摧塌雍丘城,几百辆呢?雍丘将变废墟,殆无孑遗。以我揣度,令狐潮眷顾旧情,又不忍殃及无辜,不愿好端端一座城毁了。” 温玄琰:“唐气数已尽,时运使然。大厦将倾,孤木难支。使君,咱们尽力了,又何必陪葬呢?” 张巡叹息:“诸位所讲,也是我心中所想。只是有一点,百十号淮阳兄弟误杀令狐潮眷属......怕的是令狐潮无法释怀。” 吴敦:“人死不能复生,报复何益?我想令狐潮自会权衡利弊的。” 众人望张巡。 张巡抬头,心事重重:“容我想想。” 三十六 东升的太阳还没施展炽烈威力,繁茂树枝间知了开始聒噪。将校戎装集衙门外。 院内传出钟鸣,雷万春、朱珪、张恭默、祝忠等等鱼贯入衙门大堂。堂壁赫然悬挂皇帝李隆基画像,众人肃然。 张巡口呼:“陛下!”率众齐刷刷跪倒叩拜。抬起头,大多泪溢眼眶。 礼毕,张巡:“温玄琰将军,前面来。” 温玄琰磨磨蹭蹭挤到前面。 “温将军,”张巡依然长跪:“把昨晚说的话,在陛下面前叙述一遍。” 温玄琰嗫嚅。 “大丈夫敢于担当,何必扮女人忸怩作态。” 温玄琰:“我们一番苦心,为免全城将士、百姓遭涂炭。” “你说出来,大家自然理解你的良苦用心。”张巡语气平和。 “说啊!”人群中,张恭默吼。 张巡举手阻止喧哗。 温玄琰似乎感觉到背后齐刷刷的目光,躬腰塌背。 张巡:“雍丘城是诸位拚了命守下来的。张某人无法做主,你说出来,让大伙表 静寂的压力,温玄琰咬肌绷紧:“好,我说......主上入蜀,抛弃长安,抛弃黎庶。咱们困守,何必做无谓的牺牲。” 话音落,身后的祝忠大骂:“软骨头,遇战怯阵,还在这动摇军心。” “朝堂庄重肃穆所在。”张巡忍住怒气,威喝。尔后:“温将军,要的是昨天的原话,说,可就没机会了。” 孟颐、邢温惶恐,抽身欲走,马日升、陆元鍠并肩立门口拦住去路。 温玄琰硬着头皮复述:“唐气数已尽,时运使然。大厦将倾,孤木难支......” 雷万春、朱珪、祝忠早已按捺不住,异口同声:“杀了他!” 温玄琰、吴敦六人面缚被强按跪于衙门外空场,所部随从兵立他们面前。 陌刀手手起刀落,六颗人头滚落。 随从兵个个面无人色,浑身筛糠。 “罪止首恶。”张巡吩咐冯颜:“押他们出城,任由逃命去吧。” 尔后,张巡慷慨陈词:“安禄山逞一时之能,袭取大河以北,看似锋锐,其实形格势禁,已然强弩之末。骑猛兽安可下哉!郭子仪、李光弼二将军由云中出井陉捣其老巢,燕、赵间有颜真卿腹心之疾。瞻前顾后,狼奔豕突而已,势难长久。李庭望虽近屯陈留,襄邑城守;程戬据宁陵;许远镇睢阳,虎视眈眈,谅他不敢轻举妄动,区区令狐潮游兵,能奈我何?” 三十七 宋若虚推门进,惊动假寐的张巡。宋若虚凑近耳边,张巡眯眼笑。 暮色四合,南、北城门开,悄然各出人马。北出者著黑衣东走,沿河北上里许埋伏。南出者岔出小股,车载柴草等易燃物驶向河岸,大队人马逼近令狐潮营。 令狐潮列队迎战,数次冲锋,均被羽箭挡回,双方对峙、互射。 运粮船借水映月光顺流撑篙。 水中探出双臂攀船帮,黑衣人叼刀背跃上船,押粮兵、撑船者恍惚际中刀,或倒毙,或落水。舟船易主,靠西岸停泊,大袋、小袋粮米搬上后续来的牛车、马车。 冉矩夹在运粮队伍中,挥鞭赶牛,火把映照,载粮车辆轧出辙印。 李嘉隐、张重,赵连城望剩余大半满载的粮船焦急。 石承平:“耽搁久了,难免出意外。” 双方对射良久,令狐潮大叫不好,分拨将军瞿伯玉率骑兵趋河边接应。 马蹄声急促,河岸燃起大火,延烧至护城河。火焰腾起照亮夜空,知了凑热闹吱吱叫着扑入火中。去路被挡,瞿伯玉只好原路折返。 见城南火起,石承平果断下令:“凿船、放火!” 闪电划破夜空,东面城头巡逻兵高呼:“敌兵袭城!” 火把晃动,击柝示警。 队正孙景趋迅速集结值守,分派布列防御。 杂沓的脚步,各部陆续来援。 钱奉世、王福德督众架梯强攻。 风雨骤起,冒箭、砖瓦夹击,湿滑的梯子攀爬相当艰难。 十几顶牛皮棚屋抬到城下,就墙脚挖掘地洞。 朱珪下城,举火把沿东城墙游走,又于雨中伫立,吩咐随从:“传令李嘉隐、赵连城,带所属备钁、鍤来。” 离城墙两、三步处,宽、深丈余沟壑自南向北延展开去。两步一人,手执陌刀,沟的上沿,也有人持长槊守候。 稍顷,沟壁土块震落,小孔变大洞,头、身探出,沟上沟下,刀砍槊捅,死尸拉入沟内。连杀几人,后面的敌兵不敢贸然露头。 天微明,钱奉世、王福德退去。 南、北城门外,赫然树立严密木栅封住出城道路,令狐潮、瞿伯玉分别迁营于南、北栅外,与城对垒。 三十八 结束城头值守,冉矩与孙恭礼下城逛街。店铺凋敝,人影稀少,二人无趣,拐入巷子。 拐角门户闪出于嵩和衣领稍乱女人,女人倚门眼波流转。于嵩边走边回首间差点与二人相撞,待认清,面红耳赤,尴尬掩饰。 冉矩暧昧哂笑:“认打认罚?” 于嵩吭吭干咳:“到我那坐会儿?” 孙恭礼推辞:“我回营房。” 冉矩抓桃子,张口就咬,汁水唇齿间流淌,他很享受地品味:“嗯,蜜甜蜜甜的,好吃。” 于嵩:“张重在船舱里搞到的,给我十来个,回去捎走俩。” “这东西娇贵,磕着碰着隔夜就坏。” 于嵩斜睨:“反正就这些,随你拿。” “真心给?” “哼!”于嵩冷笑:“我的就是你的,只是你跟我生分。” “能做嫂子吗?” 于嵩怔,继而苦笑:“男人嘛,偶尔解解闷而已。” 勾起愁肠百转,冉矩低头难过。 “又想她?”于嵩手搭冉矩肩头:“遭遇乱时,人如浮草,随波逐流,浮沉由不得自己。” 冉矩默然。 “出城的路封死,想走也走不脱呀。” 吃了大半的桃子放回盘子。 “令狐潮想困死咱们,眼下,箭所剩无几,再来几波,拿啥对付呢?” “没箭啦?” “是啊。” 冉矩下意识挠头,突然冒出:“令狐潮那儿有。” 于嵩哭笑不得:“大白天发呓症,净说没用的。” 冉矩:“曹魏讨伐东吴,进驻濡须口。孙权大雾天行船误闯曹营,曹军以为遇袭,乱箭齐发——孙权净得几万只箭。” “你小子......亏你记得起来。”惹得于嵩嗔骂,继而发愁:“只是咋变通才能骗来令狐潮的箭呢?” 三十九 “噗通,噗通“重物落地,继而惨叫连连。巡营兵高举火把,影影绰绰城墙上似有人影向下溜索。 击柝声急促响,有人奔帅账。 王福德、瞿伯玉布列弓箭手,仰射墙壁上黑影。 事情败露,城头索性擂鼓呐喊。城门以东半围墙壁都有黑影蠕动。 王福德、瞿伯玉巡视,王福德狐疑:“难道张巡孤注一掷,闯营突围?” 瞿伯玉:“硬闯只有送死的份。” 令狐潮驰马赶来,三骑并行。 过城墙东北角,王福德:“不对劲呀,夜袭本该悄无声息,为啥鼓噪?以张巡的精明,张合迅疾,明知吃亏,还要硬拚?再说,城中新得粮米,并非山穷水尽,犯不着啊。定在使诈。” 令狐潮:“声东击西?瞿将军,去西边看看。” 瞿伯玉领命驰去。 王福德:“大人,最好派人近前查看究竟。” 翌晚,城头故伎重演,长绳放下罩黑衣草人,擂鼓造势,令狐潮军又是一通箭射,发现上当,收 午后,阳光依然炙烤大地,成群低空游弋的黄蜻蜓尾巴无力下垂。 夜晚,城头应时擂鼓,黑影下城。巡逻兵无奈苦笑,懒得理睬,或靠树干养神,或倚营门打盹。营帐内,士兵赤裸身体,仰躺呼呼睡。 微光映衬,护城河漾波纹,数百黑影没入水中,到达对岸,接近巡营兵,下死手,短刀捅心窝。又悄悄摸到城门栅栏外令狐冲军营,结果掉守卫,冲入营中。 驻扎城北的瞿伯玉营也炸了窝,两处军营相继起火,士兵裸奔外逃。 四十 乌云过城,劲风刮落房顶碎瓦,柳树枝条飞扯,抖落树叶。 城头,斗笠蓑衣,冉矩雨中伫立。风搅动雨幕,如空中舞动的细纱,栅栏外的敌营迷蒙缥缈。 宋若虚收伞进屋,对仰头望天的张巡:“大人,粮食告急,得想个法子。” 碧空如洗,蛙声此起彼伏。绿色蜻蜓沿河面巡视领地;红蜻蜓、蓝蜻蜓或栖或飞,间或尾尖点水,水面微起圈圈涟漪。几对交尾的豆娘争抢浮荡的枯枝。 令狐潮仰面:“我保证淮阳兵的安全。” 张巡摇头。 令狐潮:“我是拿出十分的诚意来谈的。” 张巡:“你的话可信,但你的属下难说。” 令狐潮:“已经戒敕将士。” 张巡:“你呢,志在得城;我呢,在于保全所部。归属于你吧,咱们两部心存芥蒂,很难相处。我做出让步,城可以给你,但必须保证我们安全撤离。” 令狐潮:“中!” 张巡:“即刻拔营远撤三十里外,东面留出空当,不得设伏阻击。五日为限,五日后尽可进驻城内。” 令狐潮:“君子一言,驷马不能追。” 张巡:“记住,假如中途拦截,我会拚命的。” 四十一 栅栏放倒、拆散。牛车、马车由南、北门出。 冉矩随马日升队伍进入城西北十五里村庄,挨家挨户搜粮。 庄宅大院,院墙高耸,气派的大门旁另起有门楼,家丁执仗叫嚣。 马日升:“请主人翁说话。” 家丁们并没理睬。马日升怒,拉弓射箭,中虚张声势的络腮护院肩,护院负痛咬牙呻吟。 马日升:“下一箭射你的哽嗓咽喉。给你们一刻功夫,过后踏平庄园。” 庄户主人抖抖索索上门楼。 马日升躬身揖,开口:“老人家,城中断粮,马某厚着脸皮登门,求您匀出些救急。” 主人翁:“将军,家中几次遭抢,确实所剩无几。” 马日升:“有与没有,查看后再说。区区几个护院,能挡住百十号兵吗?老人家识相点,多费口舌无益。” 院门开,几十号士兵拥进院子,犄角旮旯翻找。 推开厨房门,掀面缸盖,只有盖底的少量杂面。马日升冲跟进来的主人呵呵冷笑,察言观色。走到灶门,嗵嗵跺脚,竟有闷闷的回响,主人翁脸色大变。 随从兵清理开柴禾,马日升命令:“挖!” 掀开盖板,隐藏的地窖。 士兵陆续吃力地拾阶扛出袋袋粮食,站在窖口的随从唱数。 末了,马日升从地窖中走出,又向主人翁深深一揖:“老人家,给您留的足可支撑半年。”吩咐随从结算 四出筹措粮草的队伍或载粮蔬,或驱牲畜等什物回归。 令狐潮拥众来,迎接他的是吊桥高悬、城门紧闭。登时额头青筋暴起,眯双眼,透出杀气,低声交待钱奉世。 弩手隐随从后。 令狐潮高喊:“请张令答话。” 张巡出现在谯楼。 随从蹲,弩手立,扣动机关,齐射张巡。 躲在垛墙后的冯颜仰望扮张巡的雷万春惊骇,雷将军面部中数支弩箭,箭尾垂,血顺箭秆滴滴答答。人岿然立,如老僧入定。 令狐潮羞恼:“又上当了,立木偶糊弄人。” 随从靠近城墙查看,“木偶”双手撑垛,嘿嘿刚笑立止住:“嘶——嘶——娘的,还真疼。” 四十二 翌日,令狐潮擎盾盖顶,小心翼翼踏上吊桥。 张巡朗声:“令狐大人,我张巡不会暗算人,尽可靠前说话。” “惭愧,惭愧。”令狐潮尴尬,稍顿:“由雷将军所为可见一斑,老兄治军令人佩服。” 张巡懒于应答,稍显冷场。 令狐潮:“你不该骗我呀。” 张巡:“我也有难处,手下几十个弟兄重伤、疾病,没法子走。” 令狐潮苦笑:“借口。” 张巡:“三十匹马怎么样?城归你。” 令狐潮:“你挥霍掉我对你的信任,此话又有几分真?” “掂量着办。”语落,张巡消失。 三十匹战马送交吊桥外。 真源兵出南门,迤逦东南走。 令狐潮望敞开的城门,长长舒口气。 先驱钱奉世几骑踏上吊桥,吊桥急速升起,人叫马嘶间掀将下来。 城门骤闭。 谯楼,冯颜声嘶力竭:“有淮阳兵在,休想进城。” 突然的变故,令狐潮几乎崩溃,气急败坏。 唾手可得的城池近在眼前,士卒蜂拥过河,架梯蚁附而上,迎着箭雨,前赴后继。 先登者与淮阳兵短兵相接,淮阳兵穷于应付,城头出现欢呼声,激励后继者加紧步伐。 驻足护城河南岸的督战将校们全神贯注于城头,喧嚣掩盖背后轻微的马蹄声。祝忠、张恭默等几十骑挥陌刀劈砍,眨眼间十几个小校命陨马下。 朱珪、马日升直趋令狐潮,迎面,瞿伯玉挡住去路,孤身敌二将,窘迫招架,令狐潮拨马落荒西逃。 大批真源兵折返,散布开直扑攻城兵。腹背受敌,主帅、将官先行逃命,攻城兵瓦解,顺城墙向北溃去。 四十三 曲径,池塘。 几茎荷叶,瘦瘪的莲蓬下缘残留两片卷枯的花瓣,霍绚素裳独坐塘边,苍白的面庞忧郁神伤,轻启唇吟:“浮香绕曲岸,圆影覆华池。常恐秋风早,飘零君不知。”顾水中影自惜:“可怜笼中雀,枉叹枝头春。” 市井恢复,店铺开门迎客。采买进货的车辆、小商小贩自由出入城门。久违的祥和、熙攘。 小厅。 宋若虚:“谍报,东北白沙涡大股游兵屯结,有六、七千人。” 张巡:“诸位怎么看待此事?” 张惟清:“游兵去向难以预料,但对咱们是个隐患,劫掠乡里会造成恐慌。” 耿庆礼:“被动待敌不如主动出击,打他个无防备。” 孙廷皎:“对垒战会吃亏,夜袭咱们有经验。” 惹得张恭默、朱珪喷笑。孙廷皎缩脖兀自涨红了脸。 张巡:“我也是这样想,贵在消弥祸害于未然。诸位归营勒部集结,轻装进发,日暮到达白沙涡。朱珪统摄,具体部署,临战制宜。” 对岸远处依稀连绵的营帐散出灯火微光。 车辆卸下长短、粗细各异的木材,车马远远撤离。 粗重木头抬至水滨,扎制木筏。细小的就地遍插高岗及下河缓坡,方圆里许布满木桩,于其上绑缚待点燃火把。 一切就绪,几十只木筏下水,朱珪低声交待赵连城:“听到对岸杀声起,将身后火把全部点燃,每人持两炬呐喊助威。” 长篙撑岸,木筏缓缓向对岸驶去,隐没在黑暗中。 约莫半个时辰,隐隐传来人欢马叫骚乱声。 树立的火把相继点燃。从远处望,似数千人欲渡河参战。火焰跃动,蔚为壮观。 时近五更,凯旋而归的路上,浓重的晨雾浸湿衣服,清冷异常。加之长途奔波,困顿疲乏,队列狼狈松散,步履艰难。 去路马蹄声轰响,将士警觉,朱珪命令四散埋伏。 几百人的队伍开来,骑步参半,进入埋伏圈。 堵墙似的兵挡住去路,头前骑兵勒马回转,队伍被四面合拢的伏兵围困在中间,逼近者持刃满弓。 众寡悬殊,气势逼人,对峙良久,被围者屈服,骑兵下马,步卒僵立,丢掉武器,束手就缚。 四十四 雍丘城外,被俘兵区分开来,胡人列西边,解绑的汉人立东厢。 张巡径直站到汉兵面前:“各位兄弟,咱们同根同祖。你们被逼从贼,是无辜的。各自散归耕种,守护家人,去吧。” 被俘的汉兵似乎难以置信,没有动作,张巡摆摆手,和蔼的语气:“散去吧。” 朱珪请示:“剩下的胡兵怎么处置?” 张巡眼中射出阴鸷的光:“你说呢?” 成排的树木,两两房梁、檩条连接,蕃、檀、同罗族兵双臂箍横木。俘虏表情各异,或怒骂、吼叫,或哀伤、哭泣、漠然...... 面前两步左右,站立提刀士兵。 辎重兵胆怯。冉矩、孙恭礼握刀的手抖动,双股战栗,冷汗顺脸颊流入脖梗,垂首望地,任嚣张的俘虏朝自己唾口水。 站在辎重兵背后的赵连城号令:“双手平端横刀,刃尖对准胸口,直视他们的眼睛。” 士兵犹豫着照做。 冉矩的刀晃个不停,眼光无处投放。 “你们面前的不是人,是豺狼。”赵连城:“他杀你父兄,祸害你姊妹,使你家破人亡。扒光你的女人,染指她光溜溜的身子......” 裴二公子搂田莹......田莹匆匆归家慌乱的眼神......床上纠缠的白肉...... 真境与幻相纠合,当前与过往杂糅。恍恍惚惚,颈脉贲张。 突然屁股被踹,冉矩踉跄前趋,双脚收不住势头,刀身没入胡兵身体半截。 抬头,裴二公子诡异的面孔俯视冷笑。他歇斯底里大叫:“让你笑,捅死你,捅死你......” 横刀拔出捅入,如此反复。他看到裴二公子的表情由嘲弄到痛苦,由痛苦到恐惧,由恐惧到绝望,由绝望到晦暗,由晦暗到模糊。 冉矩力竭瘫软,忘情大笑,继而伏地嚎啕。 北风呼啸,枯枝乱舞,行路人裹紧棉衣。 雷万春、朱珪、张恭默等众将聚一堂。 张巡:“郓州东平沦陷,济阴太守高承义举郡叛入贼。虢王失据,由彭城东避临淮。我们的粮饷供给假道于宁陵、襄邑,缓急就宁陵筹措。昨天,县令程戬告急,杨朝宗东移,意在夺取宁陵,绝我粮道。一旦得手,雍丘陷于孤危。” 众将注目张巡,厅内静寂无声。 张巡:“思虑再三,我觉得东保宁陵要紧,一来与虢王呼应,二来与许太守联合,共扼贼军南下江淮之路。” 面对冯颜催逼,霍歙无奈,硬着头皮走进闺房。妻子袁氏以袖拭泪,女儿霍绚更如带雨梨花楚 正欲开口劝,霍绚双膝跪倒,泪眼婆娑:“爹、娘,自打出生,您俩口含手捧疼我爱我,女儿对二老牵肠挂肚,此番去,不知何时再相见,也许从此阴阳两隔。临别前,让女儿给您做顿饭,算是最后的行孝。” 霍歙登时老泪纵横。 袁氏扯老伴衣襟央告:“你就求求张大人,等那面安顿好,咱送闺女过去。” 霍歙颔首,口中喃喃:“哎,哎......我找张大人说说。” 第三章 宁陵 四十五 宁陵城坐落濉、汴两水间,汴水于城西五里处拐向东,于城北及城东各分出支流。城北支穿城过,南走三、四里,径土城西,在土城西南角又分出支系巡土城南墙东流。城东支流曲折南来,注土城东北池塘,池塘开口土城北门旁,权做护城河,绕土城半圈,与北支流东段汇聚东走 。 张巡率军行至阳驿,宁陵县尉庄竦迎候,前面带路。 路过沙河,张巡驻足河桥,叫住庄竦问:“已入隆冬,为啥河水还如此丰溢?” 庄竦:“连绵秋涝,抑或上游其他水系破堤灌入,河水漫出河道。此处地势高,河水东灌城中,积水半月有余。迁延两个多月,才回落到这个样子。“ “ 沙河距城多远?“ “大约七八里,倒是汴水流经城北。” “两河可有交汇处?” “汴水西北来,与沙河并行一段,折而东流。两河最近处相距百步左右。” 张巡下桥走到沙河东岸,招呼宋若虚过去。 桥上庄竦及雷万春、张恭默见张巡北指、东指,比划着向宋若虚交待什么。 良久,张巡打马上官路,队伍继续前行。宋若虚、张惟清率百余人、车马载穿凿工具及布袋巡河溯流北去。 大队人马顿城西待命,张巡、雷万春、朱珪、张恭默、祝忠随庄竦策马至城门,县令程戬一干人伫立恭候。 五人下马,双方拱手见礼毕竟,程戬攥张巡手亲热问候。招手,一位三十多岁虬髯将官上前,向张巡躬身施礼:“尚衡先锋南霁云觐见张大人。” 张巡双手捧起南霁云双臂,注目打量:“南八兄弟,张某在此与你邂逅,夙愿成真。”相见恨晚之情溢于言表。 南霁云手足无措:“小人区区无名走卒,何敢承受大人这般礼遇?” 张巡诚挚回答:“兄弟驾舟渡人时已名扬远近。张巡心慕已久,今日谋面,实属幸事。” 程戬攀二人手:“咱们城中叙谈。” 正午时分,睢阳太守许远、城父县令姚誾携众赶到。 城中杀牛宰羊,车载分送各部。 城外,各部埋锅做饭,炊烟袅袅,萦绕树际。 士兵三五成簇,或蹲或坐,端着饭碗,放开了大嚼。扒拉肉菜,咬着馒头,吃得满嘴流油。 午后难得的暖阳,饱食后的慵懒使士兵游离于浅浅的睡意中。 斥候马蹄声由远及近,未几,各部将校号令集合,脚步纷乱。 四十六 黑压压的敌军进入视线。 双方相距里许,摆开阵势。 鼓响,张巡、许远、姚誾、南霁云勒部向来犯者发起冲锋。 北风骤起,杨漫天尘沙,太阳晦暗失色,天空灰蒙蒙。 混战,互有伤亡,旗鼓相当。 风沙愈来愈猛,人睁不开眼睛,各自鸣金收兵。 风沙持续半个时辰,方才收敛。 南霁云、部校尉申屠嚣二十余骑,步兵二百径直犯敌阵,遭重重围困,许远率众赴救。杨朝宗张翼绕许远后,兜底将许远、南霁云逼到汴水岸边。 朱珪见事情紧急,请战,被张巡阻止。祝忠站立马镫,伸长脖子张望,急得哇哇大叫。 终因不支,许远溃,涉汴水北逃,南霁云、申屠嚣携部随众过河,与许远将田秀荣、副将皇甫祚手下百余长槊手、五十多弓箭手排立北岸殿后,掩护大队人马撤离。 追兵蜂拥下水,展开铺满河道。申屠嚣驱马循岸向东疾驰,趟河顺城东墙南去。 虽时有中箭者倒毙,奈何河道延绵里许都是敌兵,数百人冲上岸与田秀荣、皇甫祚属兵展开搏杀。 南霁云拉弓,向空中连放三支鸣镝。 张巡阵中鼓响。 杨朝宗狐疑,部署两千人列南岸防备援兵。 城中烽烟起,扶摇而上,弥漫空中。 河中追兵时有失足滑倒者,前后推搡,反而延缓过河速度。 潮水从西堵墙似的扑面压来,漫胸过项,强劲的水势将满河道的士兵冲散,逐流而下。躲过冲刷勉强立足者也被彻骨的河水冻僵失去活力,抱肩瑟缩。 许远整部属回马掩杀。 雷万春发号令冲锋。 排山倒海之势,张巡兵直扑南岸。 祝忠、陆元鍠、马日升沿河岸驰突,挥陌刀,生生把成排的敌兵逼入汴水。 四十七 太阳升至树梢,覆盖房瓦、大地上的霜还倔强地坚守阵地,天气晴冷肃杀。 霜冻的河岸壤土变得坚实,漂浮的尸体如截截圆木冻结于河面。 敲碎薄冰,钩竿打捞尸体,拖拽上岸。战衣挂冰凌,裸露的皮肤惨白,尸体僵挺。士兵两两抬头抬脚搬上车,车辆散漫四五里。满载车辆驶向城西汴水两岸巨大深坑。 尸体填平深坑,士兵铲土聚成丘冢。 隔河相望,矗立山丘般两处京观。 夯土地基厚约六七尺,土城墙高两丈余。 东城墙。 半大孩子城头、城外两拨打坷垃仗,城外大路上的孩子边躲闪,边奋力将拳头大小坷垃投掷城头还击。胆大的孩子躲过视线,踏冰面接近城墙,攀土墙上长出的小榆树、构树往上爬以期偷袭。土墙上印有经久踩踏而成的小径痕迹。 张巡、姚誾、朱珪绕过孩子们,并辔北行,拐城角。坑塘周遭植柳树,坑塘与护城河之间窄窄的小路。 张巡面色阴郁,时而长舒心中烦懑。 姚誾:“大人,虢王承制封拜您节度副使,任使自由,春风得意,何来的惆怅?” 张巡:“史言项羽妇人之仁,以我看,虢王吝啬短视,还不如妇人。” 姚誾:“何出此言?” 张巡:“有功当封者,项王手攥爵印,舍不得授人。之所以败亡,主要原因,概莫过于此。赏不加功,何以劝善?义军攻长安,王莽拜将军九人,率数万宿卫抵抗。正是募勇奋命之际,省中黄金六十万斤,曾未拿出半两赏赐,士卒怨愤,不战而溃。你我将士拚死破走杨朝宗,换来的只是几十空名告身,说实话,名器之轻、告身之滥难买一醉。虢王所为,大失人望。” 土坡并入进城大道。 五、六个孩子道西河中央溜冰,好像发现什么,拾砖头猛砸冰面。 河对岸,四十多岁妇人扯喉咙骂:“五儿,小短命类,掉窟窿里淹死你。” 瘦高个孩子探手冰洞,抄出截死人胳膊高举给妇人看。 妇人瘫坐岸边,翻身连滚带爬,腔调大变:“挨千刀类......砍头类......回家揳死你!” 乡野俚语逗三人哈哈大笑。 南霁云踟躇城门口,迎张巡揖:“大人,南霁云向您告辞,回归尚大人处复命。” 张巡下马:“八弟,城中稍坐叙谈。” 四十八 几盘开胃小菜已有两盘露了底。 焦黄饼子端上桌,张巡、姚誾、雷万春、南霁云、朱珪、张恭默、耿庆礼抄筷夹起,送入口,外面酥香里面软糯,唇齿间美味穿梭。 城使廉坦介绍:“别看饼子普通,味道可非同寻常。其实食材简单,吃剩的面条,滤去汤汁,撒些面,少许葱花,打入鸡蛋和匀。撇汤的羊油铺锅底化开,摊成巴掌大小,两两隔开,文火煎至两面金黄即成。” 张巡问:“这饼子有名字吗?” 廉坦:“我们这儿叫面托子,其实应是面坨子,念转了音。” 姚誾:“虽难登大雅之堂,却别有一番风味。” 廉坦依次给在坐的斟酒:“尝尝酒怎么样。” 众人端杯小酌。 姚誾咂吧着嘴:“嗯,冽而不醨,回味悠长。” 廉坦故弄玄虚:“这个酒啊,方圆几十里相当有名气......己吾城酿造的。” 张巡:“己吾?是当年石勒宴请王弥,于酒酣时亲手斩杀王弥的地方?” 廉坦点头。 姚誾:“鸿门宴是好吃的?白白断送卿家性命。” 朱珪:“说不定咱们与石勒所喝的酒同池而酝,同窖所储呢。” 雷万春:“那咱们也沾沾奸雄的豪气。” 同桌开怀笑。 张巡:“弟兄们相聚甚欢,我饮此杯,给南将军饯行。” 南霁云收敛笑,几分惆怅。 廉坦起身出门,旋即端盆进来,口唱:“羊肝儿米粥。” 尝罢,朱珪先开口:“你们这儿的人真会鼓捣饭食。” 廉坦谦卑地笑,眼眯缝几分得意。 五位将佐轮番与张巡、姚誾、南霁云对饮,张巡微醺,姚誾、南霁云倒很泰然。 碍于张巡在座,酒适可而止。 主食上桌,馍筐里冰冷梆硬的干馒头,如此待客之道,众人相顾愕然。 每人面前一碗似粥非粥,似汤非汤的面糊。 廉坦拿起馍,掰成小块,捻碎入碗,汤匙调和,舀出放口中,微闭双眼,很享受的样子。 其余人有样学样。 张巡不遑多让,含糊语:“人间美味!” 依次发出“嗯,嗯”地附和。 四十九 纷纷扬扬的大雪棉絮般从漆黑天幕飘落,南霁云营帐灯火寥寥,营外深深的脚印,徘徊良久,张巡默默离开。 翌日,天空依然雪花飘零。 南霁云吩咐麾下开拔。 积雪没过靴面,马蹄深陷。拐向东行的官道,一人牵马伫立,衣摆随风动,肩膀、后背落雪堆积,眉毛上的雪化成水,顺清癯的脸颊往下滴,须髥染霜。 南霁云下马跪:“大人——” 张巡:“闲暇无事,送弟一程。” 扑打马鞍落雪,瞅眼鞍后鼓鼓囊囊的东西,活动僵硬身体,认镫上马。 二人并辔默行四五里。南霁云如芒在背,下马:“大人,您公务繁忙,就此分别吧。” 张巡也下了马,掀开马背上的盖布,摘荆编盔甲:“临别也没什么好东西相送,在雍丘,乡亲特意给编了两套盔甲,这副一直闲着,送给兄弟防身。” 盔甲细密柔韧,内衬考究,看得出,编者很用心。南霁云接过交付身边士兵,刻意躲避张巡眼光,回身跨马而去。 申屠嚣催马追赶,大喊:“南将军,小心马蹄打滑。” 马蹄所过,积雪飞溅。奔跑里许,战马渐露疲态,鼻息雾气喷薄,步态紊乱,竟如申屠嚣所言,后腿岔开,屁股蹲地,南霁云被仰面掀落。 南霁云并没挣扎起身,就势头枕双臂,闭目躺。 随兵跑步跟来,远远驻足,私下嘀咕将领在发什么痴。 申屠嚣半蹲旁边,静静等待。 南霁云发话:“向尚大人复命,就说南霁云战死了。” 申屠嚣舔舔嘴唇,没接话。 “南八平生没负过人......”南霁云长长叹息。 太阳挤出云层,阳光染雪面,白色的雪泛淡淡金黄。 南霁云坐起,从怀中掏出果毅将军告身塞给申屠嚣,解腰间钱囊放雪地:“给兄弟们分了,把他们平安带回家。” 张巡奋笔疾书:“......宗社尚危,围陵孤外,怎可吝于赏资......” “大人——”宋若虚推门进。 张巡愠怒:“没规矩!” 宋若虚:“大人,南将军在门外候您半个时辰啦......” 张巡怔,住笔外奔。 南霁云蹲墙角抄手晒太阳。 张巡上前拉起南霁云:“老八,你怎么回来啦?” “心里好似有根绳子拽着,教人难受......” “大人,城门口来帮人马,说是南——”冯颜急匆匆报,扭脸看到南霁云,指着他:“说是他......他的兵,要进城。” 五十 马日升立沙河桥头,叫住经过身边的冉矩,带他绕到河沿,鞭指:“顺河往南,约莫百里,到两河交汇处古井镇,古井西南五十里就是真源。路上还算太平,记住,后天此时赶回来。” 于嵩骑毛驴过来,马日升与于嵩对望,骑马擦肩而过。 冉矩、于嵩先后下坐骑,于嵩斜挎的包裹放地上解开,抖落出粗布衣袍:“罩外面。”又交待:“驴背挎囊里有干粮。” 冉矩:“你特意安排的?” 于嵩:“回去安心过日子。” “你咋向马校尉交待?” “ 我能应付。” 毛驴得儿得儿碎步小跑,冉矩无心欣赏两边风景,沉浸在冥想中: 脚踩裴二公子脑袋,匕首畅快淋漓捅入他的心窝...... 从背后抱住田莹,惊鸿回瞥,眸子渐渐荡漾幸福...... 裴家大门紧闭,铜锁扣门鼻,黑黢黢的大院无任何亮光透出。冉矩牵驴悻悻朝自己家赶。 依稀月光下,站自家门前,品味久违的熟悉,推门喊:“田莹——” 扒门缝窥视,院子漆黑,摸门闩,没插。抬头,有把锁。 隔壁院门开,袁忠义的声音:“承......承光?” 冉矩答:“是我,叔。” 袁忠义:“你走后半个月,田莹就寻你去了。” 烛光,帷幔蛛网残败,被褥、床铺灰尘覆盖。 眼前浮现红妆新娘盖头蒙面的温馨场景。 打个寒噤,冉矩回到现实。开柜,几枚铜钱零落其中。 五十一 一路颠簸,霍绚心绪烦乱。厢车停顿,掀布帘望,见马日升与骑驴士兵低语,尔后马日升朝队伍后指,骑驴士兵耷拉脑袋向厢车方向走来。 霍绚跳车,拦住骑驴的冉矩:“哎——你下来!” 冉矩楞,犹犹豫豫照做。 霍绚攀驴背双脚蹦,横趴上去,扭身蠕动,努力挎过,累红了脸,嗔怪:“愣怔啥?走啊!” 冉矩垂眼帘牵缰绳兜转向前慢行。 马日升阴沉脸低声骂:“成何体统!” 霍绚翕动鼻翼呼吸新鲜空气:“还是外面爽快,待在厢里闷死人。” 语落,毛驴张嘴咴儿狂叫,毫无防备的霍绚惊得花容失色,滚落尘埃,甚为狼狈。 马日升怒不可遏,一腔怒火全撒在冉矩身上,劈头盖脸马鞭抽打,大骂:“狗东西,咋牵的驴?” 南霁云接过帛书,展开过目,默然。 张巡:“夺人所爱,张某确实做得不光彩。” “大人赶我走?” “我将处于何地呢?两难呐。” “大丈夫既已决断,无回头可言。” “好,好......”张巡挤出笑,附和着。 “无需为小事费神,我斟酌回复尚大人。” 宋若虚引许远长史韦勗进见。 宾主坐定,韦勗开门见山:“使君,事情紧急,太守差遣我向您求助。” 张巡:“慢慢讲来。” “安禄山虽死,贼势愈炽。安贼汴州刺史尹子奇与杨朝宗合兵十万,东来夺睢阳。睢阳城守势单力孤,盼使君施以援手。”韦勗说罢,从怀中掏出手书呈上。 看过帛书,张巡问:“城中粮备如何?” “足支一年。” “贼兵争夺睢阳屡屡遭挫,这次将不遗余力。唉!只好丢卒保帅啦,合力捍卫睢阳。”张巡扭头转向宋若虚,吩咐请程戬议事。 第四章 睢阳 五十二 周遭城墙内侧挖深壕,遍植木栅,杂石板、石槽、石臼、磨盘、土袋等什物,填土夯实。 紧张忙碌中,空中貌似乌云掠过,抬头望,遮天蔽日的乌鸦群,落满树木、房顶、城头,嘎嘎瘆人的叫声此起彼伏。任凭抛物驱赶,不肯离去,少数惊飞的乌鸦盘旋一阵,依旧停栖原处。莫名恐惧迫使居民关门闭户。 城头守兵驱赶,反遭张喙舞爪地群起而攻,吓得抱头鼠窜。 张巡、许远、姚誾众人登城,面对城垛黑压压密集的乌鸦甚为震惊。 许远惶然:“平生没见过这么多乌鸦......”语出半截,沉吟。 张巡仰天笑,笑毕,指城外:“远道汇聚的贵客,它们来赴盛大的宴会。” 城外五里处,兵营连绵。 帅账内,尹子奇、杨朝宗,将领阿史那怀义、达奚罗、李怀忠、钟鼎、慕容归、鲜于拔,行军司马窦履冰、主簿公孙逢、掌书记韩旻、推官冯侃、支使上官勉等等济济一堂。 公孙逢:“昔王莽遣司空王邑、司徒王寻平宛,大军顿昆阳,围数重。严尤谏说王邑,僭越称王者在宛,宛城陷,则昆阳自溃。而王邑执意先破昆阳。光武帝领敢死士冲击王邑主阵,王邑、王寻军乱,自相践踏,致使十余万众一败涂地。现今,虢王李巨在彭城,专制淮河以北,以使君之威,拥十余万众,鼓行而前,攻彭城如摧枯拉朽。破李巨,其余各城守望风而附。何必顿足坚城,师老兵疲,劳而无功呢?” 杨朝宗:“我与令狐潮合兵数万攻雍丘,大小百十战,相持两月有余,没得到任何便宜,白白损失数千人。张巡多智略,将校骁勇,加之睢阳城坚池深,非朝夕可下。” 公孙逢:“山有猛兽,林木为之不斩;园有螫虫,蔾藿为之不采。采伐尚且避开危险,虎口夺食,交战受挫,关乎士气,使君三思。” 尹子奇愠怒:“二位说辞,似有沮军疑众之嫌。” 杨朝宗、公孙逢禁口。 尹子奇目视韩旻:“先生可有方略教我?” 韩旻:“将军志在得城,无须赶尽杀绝,困兽斗,其反噬之害也匪浅,陷之绝地,必上下齐心。兵法云:‘围城为之闕。’大军压城,但凡有逃出升天的希望,便会扇诱相携,城中军心紊乱,咱们自然有机可乘。” 尹子奇点头,开口发表自己的意见:“攻战以持重为上,冒险急进,遇挫则进退失据。舍睢阳东走,张巡追摄我后,前有坚城,后有尾随,两面受敌,取败之道。李巨黄口小儿,庸才而已,名为统摄,其实,谯郡、临淮等各拥兵自重,相较于彭城,睢阳才是众城之魂魄,睢阳,南北交汇重镇,控扼江淮之枢机。城破,各城守胆气尽失,收拾其余,如探囊取物。”
-
上一篇
-
下一篇
- 最近发表
- 随机阅读
- 搜索
-